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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 从此天涯,从此海角 故事无法重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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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Admin 周二 十月 22, 2013 2:47 pm


乡村的风水先生我在家乡见过几个,都脏兮兮的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可谁家有了不测之事后都要请他们查看一下宅基和祖坟。这些风水先生总是很神秘地东探西看,一副高深的样子,与巫婆神汉类似。我对这些人很不以为然,认为不过是骗人的一种招数,所以对“风水”是很不在意的。可自从人命关天的大事接二连三地在姥爷的谢家发生后,在众人议论纷纷中我不得不思索和正视“风水”带来的恶果。
我们那一带在宋朝时是宋军和辽军交战对峙地带,现在的许多村名还遗留那时战争的痕迹,比如寨、堡、营等。我们村叫杜寨,周围村有毛演堡、小西堡、刘寨、陈寨、南营、北营,多啦。可姥爷所在的村名很奇怪:天津网站优化风火。我原以为也与战争有关,是烽火的谐音,后来一查县志,方知大相径庭。县志说这村有一个大水坑,长满芦苇,一年冬天着火,由于风大,殃及全村。为汲取教训,改村名为风火。就这么稀松平淡。可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水坑竟然与我姥爷家族的命运有关。水坑在街南,我姥爷家在街北。
水坑的来历和年代没人说的清楚,在我的记忆里那绝对是一个值得留恋的地方:粗大的倒垂柳一棵棵风情万种袅娜水边,憨态可掬的鹅鸭们悠哉嬉戏,赤条条的孩子们玩水,女人们洗衣捶布和无忌的说笑声,紧邻水坑北边的砖井和水车是水坑这幅风景画的不可或缺的点缀——清亮的井水和哗哗转动水车轮子,至今还在我记忆里晃动。尤其夜晚站在井台上把井筒和水坑里静默沉醉的月亮进行对比观赏,那种清澈纯净至今难忘。几乎每个月夜在坑边,姥爷总是独自一个人坐在马扎上默默吸着旱烟,脸上镀着月光,月光洋溢着他的安详和思索。当时作为一个贪玩的孩子,我并未把姥爷单调而又虔诚的动作放在心上,只是在后来一系列人命非正常消失后,我自己琢磨那时的姥爷也许不是在观赏宁静的夜景,他或许就在思考水坑与家族的关系。
多年后,我的猜测就得到了证实。1988年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大舅和表哥长海陪同表嫂到卫校附属医院看病,晚上闲聊时大舅告诉我,水坑与一街之隔的谢家的兴衰是密切相关的,他前不久找风水先生看过。风水先生说,只要水坑里的水满,谢家就兴旺。大舅说罢就仰头叹息,我知道那个大水坑已近干涸,周围民房在一步步向里围剿,村里许多人都虎视耽耽想垫土作为宅基,大舅心里急啊。
我理解大舅的担忧和现实。1987年正月十六做午饭时,体格一向强壮的大妗子由厨房回北屋挖面时被门槛绊倒在地,立马昏迷不醒,赶到医院时大妗子已停止了呼吸。医生说这是高血压引发的脑溢血。眼下,大舅独生子长海的媳妇又患病在身,在县医院检查,医生怀疑是乳腺癌,可又不敢确定,所以三人只好冒雪来市里医院检查。他们到单位找到我时天色已晚,只好住下。我的单位距卫校附属医院很近,第二天我找熟人给表嫂进行了检查,因切片化验一时出不来结果,他们便委托我周日回家捎回去。那时我住单身,每周回去与在乡中学教书的妻子团聚。马上就要过春节了,看他们三人心事忡忡愁眉不展,我就安慰他们:医生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说不定是误诊,表嫂这么年轻,身体这么壮,不会有事的。临出门表哥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告诉我,如果检查结果是真的,千万不要让大舅和表嫂知道。表哥说着掉了泪:你大妗子刚不在了,你大舅心情正不好哩,这次你嫂子如果再有事,这个家就没法过了。我望着憨厚善良的表哥,心里酸酸的。他这个独生子,一直是全家的宝贝,虽然比我大四五岁,可没有我吃的苦多,因为大舅精明能干,所以表哥从小到娶妻成家,基本上是养尊处优,从没操过什么心。我知道表哥的用意,大舅一旦倒下,家庭这副担子会把表哥压垮。
三天后我到医院取出结果,天津seo优化表嫂果然是乳腺癌。怎么把这个噩耗告诉他们呢?在去风火村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冰滑的路面让我摔了两跤。我轻轻走进大舅家门,表哥正在院子里打扫,我招招手退出门外,表哥跑出来急切地问:结果咋样?我默默掏出诊断书,低声说:你一定要沉住气。表哥明白了一切,身子顺着砖墙出溜到地上,低着头好久才呜呜哭出声来。直到把表哥劝住,我才绕道离开,我怕碰见熟人。心情沉重,本来半个小时的路,我走了整整两个小时,本来很喜欢大雪的我再无浏览田野雪景的兴致。到家后妻子见我摔的浑身雪泥,责怪我太贪玩。我无言以对。
其实大舅并不是我的亲舅,他和二舅都是我二姥爷的儿子。二姥爷是我姥爷的亲弟弟。我从未见过我的亲舅舅,听母亲说我亲舅舅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美男子,中学毕业准备参加工作,却被姥爷阻拦,大概是在建国初期因为阑尾炎医治延误而丧命,那时舅舅也就二十岁左右。不久,因思子心切姥娘也气病而亡。在连失两位亲人后,姥爷经风水先生指点,将街门有面南而改为面东。风水先生对姥爷说,对面水坑水大阴气太冲,街门的方向必须改变。这也是后来母亲告诉我的。
姥爷先前和大舅后来找的风水先生不同,查看的结果也不同,甚至互相矛盾,我认为这些都是在无奈之下的无奈之举,一种临时抱佛脚的心理安慰。不管如何,姥爷的谢家解放前还算殷实,两进院落都是青砖白灰大窗厚门,在到处都是土墙草棚的风火村是比较扎眼的。姥爷和二姥爷都是比较善良的人,老哥俩一辈子没红过脸,就连分家也是弟谦兄让,最后在姥爷一再坚持下,二姥爷才搬进了房屋质量相对较好的后院,可两家仍走一个街门,前后院子由三间腰屋连接,穿过腰屋中间的门洞两家还是一家。在老哥俩步入晚年后,二姥爷的两个儿子进行了分工,二舅赡养我姥爷,大舅伺候二姥爷。因为家庭和睦,大舅和二舅待我像亲外甥一样,感情一直很好。
外甥是姥姥门上的一条狗,话有点儿粗,可是事实。两村较近,姥爷又特喜欢我,所以童年的我就像一条小狗一样时常在姥爷的门里门外蹿来蹿去。姥爷家街门面南时我还没有出生,所以我印象中姥爷的街门一直是面东的。街门两边的青石门墩从粗糙到光亮,就有我屁股摩擦的功劳。姥爷家对面的大水坑也曾浸泡我赤条条的少年时光。水坑边的柳树枝变成的柳笛曾让我不谙世事的心在水面荡漾。当这一切成为记忆的时候,我发现街门的改向确实给谢家带来了运气。
我首先发现的是二舅,那是我师专即将毕业之前的一天,夏天的温度让我烦躁,在图书馆报架上我随便抽出一张地方小报来打发时光。不料在头版却发现了二舅的照片,二舅蹲在瓜地,笑嘻嘻地双手捧着一个西瓜,如果不是图片说明我真以为是民兵在练习埋地雷,因为那时报纸还没有激光照排,黑白照片不是那么清晰。图片说明告诉我,二舅率先使用地膜覆盖技术进行西瓜种植,不仅西瓜成熟早,而且价格也高,云云。那是八十年代第二个年头,土地分包到户不久,正在大力宣传土地承包责任制和科学种田。兴奋赶走了烦躁,我几乎是颤抖着烟囱装饰美化手用指甲把二舅的照片从报纸上划了下来,小心放入衣袋,这是我在师专唯一的一次带有不光彩的行为。
其实,我对两个舅舅的聪明才智是有所了解的。大舅在村里当会计多年,帐目条理清楚,从未出过差错,打算盘是方圆几十里高手,别看言语不多,那可是满脑子智慧,打麻将也是十里八乡的高手,十有九次赢钱,很会算计。二舅性格外向,敢想敢干。从八十年代初,兄弟二人联手开油坊、办面粉厂、养树苗、育良种,还与别人合股开办精神病医院,干一个成一个,干啥啥赚钱,在我们那一片是响当当的发家致富带头人。
水坑终于消失,双螺杆挤出机砖井早已枯竭,水车和它的时代一起进入记忆的角落,顽强的到垂柳也完成了它的护卫水坑的任务后终于四分五裂各奔东西。此时,与水坑遥相呼应的谢家也发生了经济之外的变化:1983年,与***同龄的姥爷在初夏的热风里停止了呼吸;翌年春,一向和善的二姥爷竟不可思议地精神惶惑神经错乱起来,当时已参加工作的我在学校忙着教学,并不知道这些,我记的这年秋的一个周日傍晚我回家和父亲正在院子枣树下吃饭,二姥爷风风火火闯进来,吃了几口面条,二姥爷竟提出让我扛一张床跟着他到五里外的另一亲戚家去,他准备随时在路上躺下休息。后来知道内情的父亲劝阻了,并连夜把他送回风火村。可没想到没过几天就接到报丧信息,二姥爷竟在夜里自缢身亡。虽然村里对此有所议论,但都了解两个舅舅的孝道和为人,明白二姥爷确系犯病所致。
可水坑的消失和两位老人的离世并没有影响谢家兴旺发达的步伐,两位舅舅的事业依然红红火火。大舅虽然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孙子,可他把宅基扩大后一气盖了十间正房八九间陪房,二舅几乎为四个儿子都修建了一处独门独院的住处,二舅的儿子还在上学,村内村外就有许多人托媒人上门,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谢家,似乎动手晚了就会被别人抢占。然而,随着大妗子的突遭不测,谢家似乎冥冥中又向另一条路滑去。
因为姥爷由二舅赡养,我家跟大舅家交往相对少一点,心理上感觉没有与二舅家近。大妗子这人很会说话,见面也算亲,可遇上事总感觉她没有二妗子厚道。所以对大妗子的突然离世我并没有多少悲伤,家庭条件这么好便英年早逝,只是觉得她没福气。可对表嫂的病我却心情沉重,虽然她和大妗子是一家人,也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可表嫂这个人实在,年龄也相近,每年春节拜年我都与表哥表嫂说笑一阵子。尤其在大妗子去世后,无论是同情还是亲情,我都觉得大舅一家不该再有不幸了。然而不幸还是降临了,经过手术、吃药、化疗等等努力,仍没有挽留住表嫂三十五岁的生命,1990年秋表嫂极不情愿地离开了善良的有些窝囊的表哥和年幼的一儿一女。如果能健康活着,即使表哥再窝囊,他们不用劳动,大舅为他们挣来的钱也足够他们一生衣食无忧。
1990年正月初三我去风火村拜年,在二舅家与表哥喝酒后打了一下午麻将,此时的表哥已从悲痛中走了出来,我劝他应该再找一个,他笑笑说:不慌,先盖好房再说。在表嫂离世后大舅找风水先生看了宅基,觉得老家风水南京雅思培训班学校不好,又花钱另选了一处宅基,准备开春就备料动手。只是大舅还有些犹豫,他不愿离开老宅,再说老宅的房屋刚修建不久,大舅不想浪费钱。而表哥的积极性很高。表哥还给我谈了他以后的打算,先把家搬出去,然后准备与人办一个私立学校,合适的时候再找一个媳妇。他的办学计划已与父亲商量,大舅支持。我觉得也可行,赞扬他有头脑,表哥就兴奋对我说:我这学校办起来了,你给多宣传宣传。然而,我没有想到这竟是我和表哥的最后一面。正月初五,刚回单位上班的我突然接到二舅电话,说长海不行了,让回去给县医院交涉。这突然的消息让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二舅作为长辈不会给开这种玩笑的。匆忙回去后才知道,这天表哥到外村串亲戚拜年,喝多酒在回家路上让车给撞了,肇事车逃跑,表哥血肉模糊在路上躺了两个多小时才有好心人通知了大舅。送到医院又没及时抢救,一条人命就稀里糊涂完了。肇事车跑了,二舅他们想让医院出几个钱,否则觉得太窝囊。我帮找了熟人后匆匆赶回单位,因为我有急事处理。至于医院是否认帐,后来我没再过问。本来是可以找到肇事车的,有人提供线索,可大舅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人已经不行了,要钱还有啥用。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有人说大舅命硬,人生的三大不幸他都赶上了,少年丧母,中年丧妻,还没到老年又丧子,在遭受种种不测之后,本来有些内向的大舅就更少言寡语了,但他并没有被一连串不幸所击倒,原来还犹豫的他下决心丢弃老家一大片房屋咬牙独自支撑着重新在村南又修盖了一处宅院,很快就离开这个伤心老家宅院。可就在大舅搬走的第三年,正至壮年的二舅查出了贲门癌。到石家庄做手术,医生打开又马上给缝合了,晚期,已无法手术。我去探望他时,五十四岁的二舅已是瘦骨嶙峋奄奄一息,他不甘心地问我:我真的不中了?我按事先二妗子和表弟们给我统一的口径安慰他:胃病,没事儿,养几天就好了。亲友们怕二舅压力大,善意地对他隐瞒。可我想,聪明的二舅未必就真不知道,只是求生欲使他自己也宁肯相信谎言。
二舅的死让大舅更加不安,他下决心彻底改变风水带来的不利。花大钱从外地找了一个风水高人,决定将祖坟由村东南迁到村西南一处据说风水上佳的茔地。迁祖坟是一件大事,等于给故去的亲人重新安家,老的新的大大小小的棺材十几个,颇为壮观。然而,面对这心酸的场面,就连那些对谢家的富有而红眼的人也不住地叹气。可还没等谢家歇一口气,第二年春二舅的二儿媳妇因为在和我二表弟因为家庭琐事争吵后喝农药身亡。二表弟媳妇是一个漂亮能干的人,与二表弟同学,他们是自由恋爱,平时感情很好,两人生有两个儿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可半瓶农药骤然毒害了这个让人羡慕的家庭。有人说这是过去恶风水的惯性所致,也有人说不该迁祖坟,迁祖坟殇新人。
一系列物是人非的变故让谢家曾经的辉煌变成了秋天的枯叶,而那春天的新枝却遥遥无期。本来快完成了人生任务的善良的二妗子不得不又担负起抚养孙子的责任。每次看她,总是满眼泪水,过度的伤心已使她憔悴不堪。大舅也戒掉了他热爱的麻将和所有的生意,早早给虚岁只有十八的孙子成了家,我见他时他还是那样笑眯眯的神情,只是那神情不再是过去的幸福和睿智,而是淡淡的苦涩。
那个据风水先生说与谢家命运有关的大水坑虽然已被一排排民房代替。可每次从那里走过,我的心都会有别样的颤动,不是水波涟漪般的轻柔,而西门子伺服模块是冬天结冰后固体般的沉重。虽然我现在依然不相信谢家的一切变故与大水坑有关,认为那不过偶然的巧合和人为的牵强附会,觉得风水先生们的话矛盾可笑。可我为谢家的遭际感到不公和痛心,因为血缘,因为变化莫测的人生,还因为那里曾记载着我的童年。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如今,大水坑和遭遇不幸的谢家亲友又让我知道了人生的宝贵和脆弱,所以在一次次坎坷失落之后我就常常想起它和他们,也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把火烧火燎的名利心扔进大水坑洗涤一番,努力使自己像年少时淡然,尽管那时的阳光空气和大水坑一样都已不在,可我觉得自己的那份纯真还在,第二天又平静如初。这也许是我的“风水”。
鄉村的風水先生我在傢鄉見過幾個,都臟兮兮的看不出有什麼過人之處,可誰傢有瞭不測之事後都要請他們查看一下宅基和祖墳。這些風水先生總是很神秘地東探西看,一副高深的樣子,與巫婆神漢類似。我對這些人很不以為然,認為不過是騙人的一種招數,所以對“風水”是很不在意的。可自從人命關天的大事接二連三地在姥爺的謝傢發生後,在眾人議論紛紛中我不得不思索和正視“風水”帶來的惡果。
我們那一帶在宋朝時是宋軍和遼軍交戰對峙地帶,現在的許多村名還遺留那時戰爭的痕跡,比如寨、堡、營等。我們村叫杜寨,周圍村有毛演堡、小西堡、劉寨、陳寨、南營、北營,多啦。可姥爺所在的村名很奇怪:風火。我原以為也與戰爭有關,是烽火的諧音,後來一查縣志,方知大相徑庭。縣志說這村有一個大水坑,長滿蘆葦,一年冬天著火,由於風大,殃及全村。為汲取教訓,改村名為風火。就這麼稀松平淡。可讓我沒想到的是,這個水坑竟然與我姥爺傢族的命運有關。水坑在街南,我姥爺孤独者的述求傢在街北。
水坑的來歷和年代沒人說的清楚,在我的記憶裡那絕對是一個值得留戀的地方:粗大的倒垂柳一棵棵風情萬種裊娜水邊,憨態可掬的鵝鴨們悠哉嬉戲,赤條條的孩子們玩水,女人們洗衣捶佈和無忌的說笑聲,緊鄰水坑北邊的磚井和水車是水坑這幅風景畫的不可或缺的點綴——清亮的井水和嘩嘩轉動水車輪子,至今還在我記憶裡晃動。尤其夜晚站在井臺上把井筒和水坑裡靜默沉醉的月亮進行對比觀賞,那種清澈純凈至今難忘。幾乎每個月夜在坑邊,姥爺總是獨自一個人坐在馬紮上默默吸著旱煙,臉上鍍著月光,月光洋溢著他的安詳和思索。當時作為一個貪玩的孩子,我並未把姥爺單調而又虔誠的動作放在心上,隻是在後來一系列人命非正常消失後,我自己琢磨那時的姥爺也許不是在觀賞寧靜的夜景,他或許就在思考水坑與忽然就觉得那傢族的關系。
多年後,我的猜測就得到瞭證實。1988年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夜,大舅和表哥長海陪同表嫂到衛校附屬醫院看病,晚上閑聊時大舅告訴我,水坑與一街之隔的謝傢的興衰是密切相關的,他前不久找風水先生看過。風水先生說,隻要水坑裡的水滿,謝傢就興旺。大舅說罷就仰頭嘆息,我知道那個大水坑已近幹涸,周圍民房在一步步向裡圍剿,村裡許多人都虎視耽耽想墊土作為宅基,大舅心裡急啊。
我理解大舅的擔憂和現實。1987年正月十六做午飯時,體格一向強壯的大妗子由廚房回北屋挖面時被門檻絆倒在地,立馬昏迷不醒,趕到醫院時大妗子已停止瞭呼吸。醫生說這是高血壓引發的腦溢血。眼下,大舅獨生子長海的媳婦又患病在身,在縣醫院檢查,醫生懷疑是乳腺癌,可又不敢確定,所以三人隻好冒雪來市裡醫院檢查。他們到單位找到我時天色已晚,隻好住下。我的單位距衛校附屬醫院很近,第二天我找熟人給表嫂進行瞭檢查,因切片化驗一時出不來結果,他們便委托我周日回傢捎回去。那時我住單身,每周回去與在鄉中學教書的妻子團聚。馬上就要過春節瞭,看他們三人心事忡忡愁眉不展,我就安慰他們:醫生的話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說不定是誤診,表嫂這麼年輕,身體這麼壯,不會有事的。臨出門表哥把我拉到一邊,小聲告訴我,如果檢查結果是真的,千萬不要讓大舅和表嫂知道。表哥說著掉瞭淚:你大妗子剛不在瞭,你大舅心情正不好哩,這次你嫂子如果再有事,這個傢就沒法過瞭。我望著憨厚善良的表哥,心裡酸酸的。他這個獨生子,一直是全傢的寶貝,雖然比我大四五歲,可沒有我吃的苦多,因為大舅精明能幹,所以表哥從小到娶妻成傢,基本上是養尊處優,從沒操過什麼心。我知道表哥的用意,大舅一旦倒下,傢庭這副擔子會把表哥壓垮。
三天後我到醫院取出結果,表嫂果然是乳腺癌。怎麼把這個噩耗告訴他們呢?在去風火村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冰滑的路面讓我摔瞭兩跤。我輕輕走進大舅傢門,表哥正在院子裡打掃,我招招手退出門外,表哥跑出來急切地問:結果咋樣?我默默掏出診斷書,低聲說:你一定要沉住氣。表哥明白瞭一切,身子順著磚墻出溜到地上,低著頭好久才嗚嗚哭出聲來。直到把表哥勸住,我才繞道離開,我怕碰見熟人。心情沉重,本來半個小時的路,我走瞭整整兩個小時,本來很喜歡大雪的我再無瀏覽田野雪景的興致。到傢後妻子見我摔的渾身雪泥,責怪我太貪玩。我無言以對。
其實大舅並不是我的親舅,他和二舅都是我二姥爺的兒子。二姥爺是我姥爺的親弟弟。我從未見過我的親舅舅,聽母親說我親舅舅是一個身材魁梧的美男子,中學畢業準備參加工作,爱上离岸此情卻被姥爺阻攔,大概是在建國初期因為闌尾炎醫治延誤而喪命,那時舅舅也就二十歲左右。不久,因思子心切姥娘也氣病而亡。在連失兩位親人後,姥爺經風水先生指點,將街門有面南而改為面東。風水先生對姥爺說,對面水坑水大陰氣太沖,街門的方向必須改變。這也是後來母親告訴我的。
姥爺先前和大舅後來找的風水先生不同,查看的結果也不同,甚至互相矛盾,我認為這些都是在無奈之下的無奈之舉,一種臨時抱佛腳的心理安慰。不管如何,姥爺的謝傢解放前還算殷實,兩進院落都是青磚白灰大窗厚門,在到處都是土墻草棚的風火村是比較紮眼的。姥爺和二姥爺都是比較善良的人,老哥倆一輩子沒紅過臉,就連分傢也是弟謙兄讓,最後在姥爺一再堅持下,二姥爺才搬進瞭房屋質量相對較好的後院,可兩傢仍走一個街門,前後院子由三間腰屋連接,穿過腰屋中間的門洞兩傢還是一傢。在老哥倆步入晚年其实我想飞後,二姥爺的兩個兒子進行瞭分工,二舅贍養我姥爺,大舅伺候二姥爺。因為傢庭和睦,大舅和二舅待我像親外甥一樣,感情一直很好。
外甥是姥姥門上的一條狗,話有點兒粗,可是事實。兩村較近,姥爺又特喜歡我,所以童年的我就像一條小狗一樣時常在姥爺的門裡門外躥來躥去。姥爺傢街門面南時我還沒有出生,所以我印象中姥爺的街門一直是面東的。街門兩邊的青石門墩從粗糙到光亮,就有我屁股摩擦的功勞。姥爺傢對面的大水坑也曾浸泡我赤條條的少年時光。水坑邊的柳樹枝變成的柳笛曾讓我不諳世事的心在水面蕩漾。當這一切成為記憶的時候,我發現街門的改向確實給謝傢帶來瞭運氣。
我首先發現的是二舅,那是我師專即將畢業之前的一天,夏天的溫度讓我煩躁,在圖書館報架上我隨便抽出一張地方小報來打發時光。不料在頭版卻發現瞭二舅的照片,二舅蹲在瓜地,笑嘻嘻地雙手捧著一個西瓜,如果不是圖片說明我真以為是民兵在練習埋地雷,因為那時報紙還沒有激光照排,黑白照片不是那麼清晰。圖片說明告訴我,二舅率先使用地膜覆蓋技術進行西瓜種植,不僅西瓜成熟早,而且價格也高,雲雲。那是八十年代第二個年頭,土地分包到戶不久,正在大力宣傳土地承包責任制和科學種田。興奮趕走瞭煩躁,我幾乎是顫抖著手用指甲把二舅的照片從報紙上劃瞭下來,小心放入衣袋,這是我在師專唯一的一次帶有不光彩的行為。
其實,我對兩個舅舅的聰明才智是有所瞭解的。大舅在村裡當會計多年,帳目條理清楚,從未出過差錯,打算盤是方圓幾十裡高手,別看言語不多,那可是滿腦子智慧,打麻將也是十裡八鄉的高手,十有九次贏錢,很會算計。二舅性格外向,敢想敢幹。從八十年代初,兄弟二人聯手開油坊、辦面粉廠、養樹苗、育良種,還與別人合股開辦精神病醫院,幹一個成一個,幹啥啥賺錢,在我們那一片是響當當的發傢致富帶頭人。
水坑終於消失,磚井早已枯竭,水車和它的時代一起進入記憶的角落,頑強的到垂柳也完成瞭它的護衛水坑的任務後終於四分五裂各奔東西。此時,與水坑遙相呼應的謝傢也發生瞭經濟之外的變化:1983年,與***同齡的姥爺在初夏的熱風裡停止瞭呼吸;翌年春,一向和善的二姥爺竟不可思議地精神惶惑神經錯亂起來,當時已參加工作的我在學校忙著教學,並不知道這些,我記的這年秋的一個周日傍晚我回傢和父親正在院子棗樹下吃飯,二姥爺風風火火闖進來,吃瞭幾口面條,二姥爺竟提出讓我扛一張床跟著他到五裡外的另一親戚傢去,他準備隨時在路上躺下休息。後來知道內情的父親勸阻瞭,並連夜把他送回風火村。可沒想到沒過幾天就接到報喪信息,二姥爺竟在夜裡自縊身亡。雖然村烟雨蒙蒙裡對此有所議論,但都瞭解兩個舅舅的孝道和為人,明白二姥爺確系犯病所致。
可水坑的消失和兩位老人的離世並沒有影響謝傢興旺發達的步伐,兩位舅舅的事業依然紅紅火火。大舅雖然隻有一個兒子一個孫子,可他把宅基擴大後一氣蓋瞭十間正房八九間陪房,二舅幾乎為四個兒子都修建瞭一處獨門獨院的住處,二舅的兒子還在上學,村內村外就有許多人托媒人上門,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謝傢,似乎動手晚瞭就會被別人搶占。然而,隨著大妗子的突遭不測,謝傢似乎冥冥中又向另一條路滑去。
因為姥爺由二舅贍養,我傢跟大舅傢交往相對少一點,心理上感覺沒有與二舅傢近。大妗子這人很會說話,見面也算親,可遇上事總感覺她沒有二妗子厚道。所以對大妗子的突然離世我並沒有多少悲傷,傢庭條件這麼好便英年早逝,隻是覺得她沒福氣。可對表肇兴侗寨之夜嫂的病我卻心情沉重,雖然她和大妗子是一傢人,也與我沒有血緣關系,可表嫂這個人實在,年齡也相近,每年春節拜年我都與表哥表嫂說笑一陣子。尤其在大妗子去世後,無論是同情還是親情,我都覺得大舅一傢不該再有不幸瞭。然而不幸還是降臨瞭,經過手術、吃藥、化療等等努力,仍沒有挽留住表嫂三十五歲的生命,1990年秋表嫂極不情願地離開瞭善良的有些窩囊的表哥和年幼的一兒一女。如果能健康活著,即使表哥再窩囊,他們不用勞動,大舅為他們掙來的錢也足夠他們一生衣食無憂。
1990年正月初三我去風火村拜年,在二舅傢與表哥喝酒後打瞭一下午麻將,此時的表哥已從悲痛中走瞭出來,我勸他應該再找一個,他笑笑說:不慌,先蓋好房再說。在表嫂離世後大舅找風水先生看瞭宅基,覺得老傢風水不好,又花錢另選瞭一處宅基,準備開春就備料動手。隻是大舅還有些猶豫,他不願離開老宅,再說老宅的房屋剛修建不久,大舅不想浪費錢。而表哥的積極性很高。表哥還給我談瞭他以後的打算,先把傢搬出去,然後準備與人辦一個私立學校,合適的時候再找一個媳婦。他的辦學計劃已與父親商量,大舅支持。我覺得也可行,贊揚他有頭腦,表哥就興奮對我說:我這學校辦起來瞭,你給多宣傳宣傳。然而,我沒有想到這竟是我和表哥的最後一面。正月初五,剛回單位上班的我突然接到二舅電話,說長海不行瞭,讓回去給縣醫院交涉。這突然的消息讓我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二舅作為長輩不會給開這種玩笑的。匆忙回去後才知道,這天表哥到外村串親戚拜年,喝多酒在回傢路上讓車給撞瞭,肇事車逃跑,表哥血肉模糊在路上躺瞭兩個多小時才有好心人通知瞭大舅。送到醫院又沒及時搶救,一條人命就稀裡糊塗完瞭。肇事車跑瞭,二舅他們想讓醫院出幾個錢,否則覺得太窩囊。我幫找瞭熟人後匆匆趕回單位,因為我有急事處理。至於醫院是否認帳,後來我沒再過問。本來是可以找到肇事車的,有人提供線索,可大舅長長嘆瞭一口氣,說:人已經不行瞭,要錢還有啥用。事情就這麼不瞭瞭之。
有人說大舅命硬,人生的三大不幸他都趕上瞭,少年喪母,中年喪妻,還沒到老年又喪子,在遭受種種不測之後,本來有些內向的大舅就更少言寡語瞭,但他並沒有被一連串不幸所擊倒,原來還猶豫的他下決心丟棄老傢一大片房屋咬牙獨自支撐著重新在村南又修蓋瞭一處宅院,很快就離開這個傷心老傢宅院。可就在大舅搬走的第三年,正至壯年的二舅查出瞭賁門癌。到石傢莊做手術,醫生打開又馬上給縫合瞭,晚期,已無法手術。我去探望他時,五十四歲的二舅已是瘦骨嶙峋奄奄一息,他不甘心地問我:我真的不中瞭?我按事先二妗子和表弟們給我統一的口徑安慰他:胃病,沒事兒,養幾天就好瞭。生命的意义親友們怕二舅壓力大,善意地對他隱瞞。可我想,聰明的二舅未必就真不知道,隻是求生欲使他自己也寧肯相信謊言。
二舅的死讓大舅更加不安,他下決心徹底改變風水帶來的不利。花大錢從外地找瞭一個風水高人,決定將祖墳由村東南遷到村西南一處據說風水上佳的塋地。遷祖墳是一件大事,等於給故去的親人重新安傢,老的新的大大小小的棺材十幾個,頗為壯觀。然而,面對這心酸的場面,就連那些對謝傢的富有而紅眼的人也不住地嘆氣。可還沒等謝傢歇一口氣,第二年春二舅的二兒媳婦因為在和我二表弟因為傢庭瑣事爭吵後喝農藥身亡。二表弟媳婦是一個漂亮能幹的人,與二表弟同學,他們是自由戀愛,平時感情很好,兩人生有兩個兒子,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可半瓶農藥驟然毒害瞭這個讓人羨慕的傢庭。有人說這是過去惡風水的慣性所致,也有人說不該遷祖墳,遷祖墳殤新人。
一系列物是人非萍水相逢的變故讓謝傢曾經的輝煌變成瞭秋天的枯葉,而那春天的新枝卻遙遙無期。本來快完成瞭人生任務的善良的二妗子不得不又擔負起撫養孫子的責任。每次看她,總是滿眼淚水,過度的傷心已使她憔悴不堪。大舅也戒掉瞭他熱愛的麻將和所有的生意,早早給虛歲隻有十八的孫子成瞭傢,我見他時他還是那樣笑瞇瞇的神情,隻是那神情不再是過去的幸福和睿智,而是淡淡的苦澀。
那個據風水先生說與謝傢命運有關的大水坑雖然已被一排排民房代替。可每次從那裡走過,我的心都會有別樣的顫動,不是水波漣漪般的輕柔,而是冬天結冰後固體般的沉重。雖然我現在依然不相信謝傢的一切變故與大水坑有關,認為那不過偶然的巧合和人為的牽強附會,覺得風水先生們的話矛盾可笑。可我為謝傢的遭際感到不公和痛心,因為血緣,因為變化莫測的人生,還因為那裡曾記載著我的童年。而隨著年齡的增長,如今,大水坑和遭遇不幸的謝傢親友又讓我知道瞭人生的寶貴和脆弱,所以在一次次坎坷失落之後我就常常想起它和他們,也常常在夜深人靜時把火燒火燎的名利心扔進大水坑洗滌一番,努力使自己像年少時淡然,盡管那時的陽光空氣和大水坑一樣都已不在,可我覺得自己的那份純真還在,第二天又平靜如初。這也許是我的“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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